◎陳清白 律師
農曆過年前，到高分院理髮部去理髮，理髮的大姐說，過完年，理髮部就要收起來了，她約略說了一下緣由，我得知這個消息後，心裡惆悵不已，因為從滿頭青絲到霜飛兩鬢，我已在這裡理了快三十年的頭髮了。
三月一日禮拜二，公會秘書涵昕傳訊息給我，大意是說，禮拜五理事長要率理監事去拜會新到任的黃院長，見面時會贈送一個琉璃名片座作為紀念，中間的文案本來是要用「功在司法」這四個字，但覺得老套，想拜託我看看有什麼適合的文字可用？
我接下了這個差事後，想了三個題詞。第一個是「儒雅勤勞」。這是我在書上看過一副聯語：「近瞻儒雅，內名勤勞」所得到的靈感。對於這個用詞，容我說明一下。我從未見過黃院長，也沒有開過她的庭，只在電視上看過她的芳容和拜讀過她在報刊上發表的文章。不過雖然素昧平生，但從外表看，確實是個儒雅的讀書人。加上在菁英眾多的司法圈裡，能脫穎而出，當上二審法院的院長，想必有其過人之處，因此說她儒雅勤勞，應該不算溢美。而且就算有戴高帽的嫌疑，這頂帽子也戴得合適。
第二個是「公勤勞心」。記得金欽公院長在台南地方法院任內，曾送給同仁每人一對瓷杯。杯上燒印著他用毛筆親書的兩句話：「暫息勞心持茗碗，勿忘全力赴公勤。」，因此我就拾了他的牙慧，拼湊成這四個字。但事後想想，這個題詞，很像掛在衙門大堂上的匾額，有種沈重不堪負荷的感覺，因此就捨棄不用了。
第三個是「理法艱難」。這個詞是我自己想的，它有三層含意。第一，法律條文多如牛毛，見解眾說紛紜，加上法條時常修訂，從我們唸法律的第一天起，就陷入艱難苦澀、不易理解的困境中，因此說理法艱難，實不為過。第二，不管考上律師或法官，不論所辦理的案件是民事或刑事，要做到世事洞明、人情練達，實在不易，所以我也才如此強調。第三，從候補法官當到二審的院長，不僅身經百戰，而且閱人無數，雖然媳婦熬成婆，坐上法院龍頭寶座，但管理眾人之事哪裡輕鬆？太寬了，紀律散慢，螺絲釘掉滿地。太嚴了，怨聲四起，謗亦隨之。甚至聽說還有人糾眾跑到廟裡去焚香祝禱，祈求神明趕快讓這位長官高升，以免日子過得水深火熱民不聊生。由此可見，治理法院確實難為。
不過老實講，除了以上這些說法，我也有點居心不良。因為站在院長的角度，固然是「理法艱難」，但對我們這些理髮部的老主顧來說，新院長一來，理髮部就關了張，以後要理髮就沒有那麼方便了。所以我也不否認，這個詞確實有調侃的成份在內。
我毫不掩飾的跟涵昕說出我的想法，並且建議選用這個文案作為題詞。在交差時，我還特地補上一句：「只怕理事長沒有這個膽。」，沒想到涵昕倒也幽默，回了一句：「我會問問理事長有沒有膽～～嘻。」
林仲豪理事長是個謙恭有禮的人，我料想他一定會選個四平八穩不得罪人的詞來用。果不其然，他捨棄了「理法艱難」，沒有上了我「請將不如激將」的勾當。
剪頭髮雖是小事，但有時也會是個大事，下面有個故事，讓我們來聊聊。
話說清乾隆三十年春（西元一七六五年），乾隆皇帝第四次下江南，隨行的有皇后烏喇那拉氏和眾多嬪妃。這一路上風光婍妮，賞心悅目，是趟舒暢快意的旅遊。但沒想到某天的晚膳，皇后沒有露臉，在「賞膳底簿」上，「皇后」二字已被掩去，取而代之的是「皇貴妃」這個頭銜。自此以後，皇后再也沒有出現過，也沒有人知道她的去向，原來她被皇帝派人祕密送回了紫禁城。
皇后被送回宮後，沒收了敕封的冊寶，囚入冷宮。所有的供應，被降到「答應」的等級。這位烏喇那拉皇后，一夕之間從天上坐「大怒神」跌到人間，在精神上受到重大的打擊，終於鬱鬱寡歡，含恨而逝，享年四十九歲。而她的喪禮也備受薄待，草草下葬了事。她的一生，幫皇帝生了兩位皇子和一位皇女，且掌管中宮期間，並無重大過失，為何會遭受到這樣的待遇呢？朝中上下均百思不得其解。
對於此事，乾隆皇帝在皇后死後的隔天發出一道諭旨，諭旨中有這麼一段話：「朕恭奉皇太后巡幸江浙，正承歡洽慶之時，皇后性忽改常，於皇太后前，不能恪盡孝道。比至杭州，則舉動尤乖正理，跡類瘋迷，因令先程回京，在宮調攝。」稍稍透露出皇后失寵的原因。
但這樣的諭旨，形同判決不備理由，有說等於沒說。事實真相，還是諱莫如深。試想，好好的一個人，怎麼會突然就發瘋了呢？
這件事引起朝中許多大臣的義憤，紛紛為皇后抱不平。因此上奏的上奏，進諫的進諫，惹來乾隆皇帝龍顏大怒，貶的貶、流放的流放，此後再也沒人敢再提起這件事。
十三年後，也就是乾隆四十三年（西元一七七八年）的七月，乾隆皇帝第三次到盛京（現在的瀋陽）祭祖。回鑾途中，有個姓金的秀才在御道旁給皇帝上了一道奏章，提出「立儲」、「立后」、「納諫」、「施德」等四件事。這些事在當時都是極為敏感的話題，朝中大臣避之惟恐不及，沒想到一個連舉人都還沒考上的書呆子竟敢如此大膽，妄議國是。結果金秀才被砍了腦袋，丟了吃飯的傢伙。不過這個奏章也因乾隆皇帝的駁斥，引出了皇后被廢的原因。
乾隆皇帝在駁斥「立后」這一條的御批裡說道：「…其後自獲過衍，朕仍優容如故，乃至自行翦髮，則國俗所最忌者，而彼竟悍然不顧，然朕仍曲予包含，不行廢斥。」。
原來皇帝諭旨中所謂的「皇后性忽改常，於皇太后前，不能恪盡孝道」以及「舉動尤乖正理，跡類瘋迷」等情，就是皇后不顧國俗大忌私自剪了頭髮。
套一句阿扁總統的口頭禪：「事情有這麼嚴重嗎？」是的，就是這麼嚴重！
話說滿族早期實行活人殉葬制度，例如清太祖努爾哈赤死後，他的太妃阿巴亥也就是多爾袞的生母，就被賜死殉葬。後來這種制度實在太過殘忍野蠻，因此在順治皇帝時就廢止了，改以剪髮陪葬，代替殉死。
這是滿族人的習俗，所以在長輩、君、父還健在時，絕對不可以剪去頭髮。偏偏烏喇那拉皇后犯了大忌，無緣無故剪去頭髮，好像在咒詛皇太后和皇上一樣，這樣的行為怎能不激起皇帝的憤怒？不過皇后剪髮一事，還是不能釋眾人之疑。按理，皇后出身世家貴冑，又正位中宮，對於這些禮數，絕無不知之理，豈有可能隨便逾越禮教，觸犯忌諱？
正因為皇家的說法疑點重重，因此民間就謠傳紛啄。據說事實的真相是這樣：
眾所皆知，乾隆皇帝性素風流，雖然宮中佳麗無數，但到了江南吳儂軟語之鄉，還是禁不起誘惑，屢屢從民間召來美女尋歡作樂。皇后對他屢勸不聽，已非常懊惱，於是決定冒死勸諫。
某天晚上，皇后登上了皇帝的御船，她明知此夕皇帝沒有臨幸任何妃子，但艙門上卻仍然掛著臨幸后妃時用以示意的紅燈籠。當下，就聯想到皇帝一定在與外來的閒花野柳鬼混，因此不顧一切，毅然闖入。沒想到眼前的一幕實在不堪入目，與皇帝宣淫浪笑的，竟然是一群一絲不掛的漂亮尼姑。
這下子大家都尷尬了，乾隆皇帝當場惱羞成怒，責罵皇后管得太多。皇后也不甘示弱，反唇相譏說道：「皇帝既然不以江山社稷為重，縱情聲色，喜歡頂上無毛的女人，那我也決定頭髮剪掉，以博得皇上的歡心。」。就這樣，彎弓沒有回頭箭，當晚，皇后就剪了頭髮。然而乾隆皇帝又豈容他人挑戰他的權威，隔天，就命額駙福隆安把皇后送回京城幽禁了。究竟皇后為何剪髮，原因至今不明。皇家自有皇家的難言之隱，而民間也習於造謠生事，迎合人心，作為茶餘飯後的談笑之資。
只是頂上之事，引起如此軒然大波，實在出乎眾人意料之外。關於剪頭髮，我們家也發生過一件趣事，至今都還津津樂道。
記得犬子讀小學四年級時，我到忠義國小接他下課。但見他玩得大汗淋漓，渾身濕透，頭髮也全貼在臉上，模樣甚是狼狽。於是我不經他同意，直接載他到高分院的理髮部去剪頭髮。
理髮大姐聽從我的指示，幫他理了個小平頭。剪完後神清氣爽，判若兩人，那股精神，看在做爹的眼裡，豈是一個帥字了得。沒想到他看了鏡中的自己，哭喪著臉，對我發了頓脾氣，一路上不言不語。回家後，他換上了帽Ｔ，遮住他自認為非常難看的小平頭，從此，他早也帽Ｔ，晚也帽Ｔ，晴也帽Ｔ，雨也帽Ｔ，在家也帽Ｔ，上學也帽Ｔ，就連大熱天上體育課也帽Ｔ封頂。就這樣，他跟我僵了大半年，直到秋去冬來頭髮長長，稍加整理回復原狀後，才甘願換下帽Ｔ。
這件事，影響我們父子感情甚鉅，自此以後，他絕不讓我對他的頭髮指東道西，更不會輕易上我的當，讓我載他去整理他的三千煩惱絲。
光剪個頭髮，就讓皇帝廢了皇后，讓父子關係緊張，我說理髮艱難，其實並非無稽。